————即使是像上帝一样洞悉一切的名侦探,终究也不过只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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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苍歌】连枝




——苍云X长歌同人,如有雷同实属瞎掰

——苍爹【燕归鸿】X琴爹【杨暮深】

——燕青小盆宇是弟子是弟子是弟子(不是儿子!

——BGM诚意推荐 Tacke竹桑 《连枝冢》,文中单独成段均为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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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枝



【0】

   

   

千重太平阕,遥对万家灯

久无狼烟事,谁记征战人?



【1】

   

   

天宝十三年,长歌门冬至的那日我随师父早早地结束了早课,开始忙碌着在漱心堂与诸贤殿点上取暖所用的火盆,漱心堂往日里就有诸多门人弟子出入,冬至这一天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然而即便是往日里清静宁和的诸贤殿却也因为众多弟子赶回长歌门而显得多了几分热闹。

   

这是我在长歌门度过的第九个冬至日,也是我记忆之中过的第九个冬天。

   

长歌门风素来对自身格外严厉,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即便是冬至大节也还是照常上着早课勤练武艺,这一年我正巧十岁又二,且又是男孩子,每日随师父早起束发晨练修身就像是苦修一般,但是当日头渐渐移上中天,我却又变得愈来愈精神了,何况在漱心堂与诸殿各处捧着温热的火盆来回跑动,不多时在这隆冬腊月我的额头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

   

“阿青。”

   

师父站在漱心堂的大片台阶前唤了我一声,他穿着那套长歌门人服饰拢着手站得笔直,或许是逮着我刚好手里已经没有火盆的时机才来叫我,他的手中并无书卷笔墨,我便知他是要带我进去拜见门主与长歌诸位前辈,思及此处我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连忙理顺了衣袖又仔细擦去脸上的薄汗,脚上一步一阶地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师兄师姐们低低的笑声,我知道那是他们在笑我老气横秋、木讷古板,但是我却不以为意,师父平日里都忙于朝中事物,常年都在长安洛阳等地奔劳,一年当中能回长歌门的少数时间里也埋首在书卷里头,门中前辈们说到此处总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暮深在外的日子都已经翻倍于他呆在长歌门的时间了,就因如此师父放下书卷来唤我进漱心堂必定是要谨言慎行,马虎不得。

   

师父见我收拾妥当做好准备,先是问了我几句功课习得如何,我站在大殿门前都一一作答了,师父随后又指点了我几句,大体都是修身立志的警醒,我虽从小就师从于师父,但是奇怪的是我习的却不是长歌门的莫问与相知剑法,因此师父从不于剑法武艺上对我有过指点,不过此乃后话。

   

师父此番回长歌门呆了两月有余,在此期间我每日得其余师叔指点似乎略有进步,师父虽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也应是欣慰地颔首领我进了漱心堂,堂内早已安放了取暖所用的火盆以及冬至时节特意添上的座褥,室外那一身寒气也都自然而然地化去了不少,我紧随师父身边向门主、九龄公以及诸位长歌前辈都逐一作揖拜见,许是因为冬至大节以及同门各位都在的缘故,我总以为师父今日比往常都要来得温和,似乎是诸位前辈对我这样谨言慎行的模样都有些好笑,一位师叔弯下腰来揉乱了沾满了寒气的发顶:

   

“不必这样,今日冬至大节,长歌门内也可多些孩童玩闹,”他虽是对我这么说,但是却又看着师父,“暮深师弟总不会想要一辈子做个严厉师父罢?”

   

我还没来得及为此感到疑惑,师父只是低头看了我一眼:

   

“辞故长大了自然会懂的。”

   

   

【2】

   

  

我的心中一凛,这是师父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喊我的字。

    

   

【3】

   

    

我虽尚未及冠,但师父在很早以前就执意为我取了字。


我姓燕单名一个青字,师父尝彻夜思忖要为我取字,最后他与门主又考虑数日,最后于青白书卷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三个字。

   

——燕辞故。

   

初时我并不敢开口问他此为何意,因为于我而言师父是我的再生父亲,我之名姓与字皆出自他手,据说在我三岁那年是师父亲手把我从雁门关外的兵慌战场上抱回来的,没有人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我的本名,同门师兄师姐提到这事只会茫然摇头,他们说那日师父从雁门关折返时霜雪都还不曾彻底融化,然则神情凄切恍如一夜憔悴了许多,在把彼时差点冻死在雁门关的我托付于同门师姐后便闭了关,若不是因为数月后我忽生重病他或许会至今都在闭关不出,那一次师父守在我榻前一连几天未曾懈怠,就这样我再一次得活,并且得了燕青这个名字。

   

而却不是长歌门人常取的杨姓,只隐约从师父口子得知我之所以取姓为燕,是因为我与雁门关的渊源极深,后来诸多事端无不印证,不管如何师父于我就是恩重如山,自当百倍千倍地报答恩情,因何况师父为人条理明晰端正磊落,他所取的名与字我都不曾多问缘故。

    

可是他却从未在别人面前喊我的字,时年天宝十三年,师父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叫我辞故,后来只记得我惴惴不安地随众人吃罢午饭离开坐席,冬日下午的和煦阳光落满了我与师父的肩头。

   

   

【4】

   

   

冬至日过后几天我陆陆续续辞别了诸多从别处赶回长歌门的门人弟子,他们大多与师父一样奔走于长安或是洛阳等地,我虽尚未明白外间所发生的种种变故,却也大致听闻如今大唐多生兵乱,朝中也多半是波谲云诡难言定数,即便如此长歌门内还是要依时课业不可懈怠,师从师父多年我也养成了恪守律己的习性,因而往往可以早些结束当日功课在长歌门内四处游荡。

    

彼时小孩心性毕竟难以抑制,我亦如此,只是常常避开师父视线到处探寻,长歌门内并不全是弟子门客,也多有各个门派之人来此地或访友或交办事务,师父埋头于公文的时候我便与几位熟识的玄甲军士打诨玩闹起来,初次见面时他们说自己受统帅指命从雁门关外前来长歌,我便一时难抑心中激动贸然上前自报姓名,燕姓当真是与雁门关一地有着渊源,几名军士诧异之色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就同我熟捻了起来。

   

最奇怪的是,他们早就知道我是长歌门主座下弟子杨暮深唯一的弟子。

   

后来这几名军士以及他们的同门也常常来往雁门与长歌,这一年冬至前他们特意带了诸多礼物前来拜见门主,说是长歌门人对他们多番协助颇为感恩,又说自己是边塞子弟不会说些悦耳的话,唯有心头热血可昭日月,我虽听不明白他们所说之事,但他们与门主的言辞间常常提及师父的名字,我便为此感到开心与丝丝自豪之意。

   

今天我又向这几名军士讨学武艺,先前我便说了我并非习的是长歌剑法,但是师父却默许这几名玄甲军士教我武艺,是以我也很珍惜这些短暂的时光,今日他们见我扎步已稳可自如进退后便让我多锻炼臂力,其中一名军士解下随身携带的那块玄色铁盾让我试着提举一下,我自然是狼狈地失败了,然而他们只是毫不在意地开怀大笑,说我能扶稳盾牌已是不易,说不定日后我可以跟随他们前往苍云大营。

   

“苍云?”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名军士只是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告诉我说这是驻守雁门关的军名。

    

苍云之动,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

   

    

【5】

   

   

纵观山河卷,提灯无故人

刀光随风谢,铁甲蒙厚尘

月下青史册,雪里边关城

连篇功业字,入眼惟一人

   

   

【6】

   

   

那日我辞别了那几名军士后寻思着要不要亲自把今日的功课交予师父,当我从书院回到师父住处时已是黄昏将逝,才刚刚踏入门内便看见师父已换下那身长歌门服,穿了一件淡青衣衫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他的手里还提着尚未点燃的引路灯与一壶酒,背上仍旧是背了一把琴,我当下便知道他是要到后山那片树林里去。

   

师父从无饮酒的习惯,这壶酒只是为了祭奠故人。

    

并不需要师父开口我便了然地走到屋内另一头取了些火折子等物随他一起出了门,后山那片不算茂密的竹林里有一方墓碑是师父某位故人的衣冠冢,师父曾记说这位故人的尸首已不可带回,只好在此立个衣冠冢吧,边城将士尸骨无存的情况极多,军士们又大多没有固定安营之地,故人虽不是长歌门人却也与他是生死至交,有得这一方衣冠冢也算是有个念想。

   

师父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悲不喜,不怒不凄,只是垂眸敛目看向北境。

    

这方墓碑的主人,叫燕归鸿。

     

从住处前往后山树林的小路并不好走,此时又恰好夕阳落尽,师父为了照顾我而走得很慢很慢,他拿过火折子燃亮了手里提着的引路灯走在我身侧,我便趁着打发路途时光把今日从那些军士们口中听来的“苍云”一事告诉了师父,我本以为长歌门文人风骨向来侠义,师父虽不会因此而雀跃豪情但或许会有所感触,不料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开口言语,安静得像是萧瑟湖面一般,只是快行至那方墓碑前的时候师父才低声地说了一句:

    

“阿青再过三年就可束发,再有五年便可及冠了。”

   

不知他是在对我说,亦或是对那位故人说的。

   

我应了师父一声后便把他手里的提灯接过来挂在旁边一株矮树上,这么多年来我也时常随师父来此祭奠,这片空种植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草木,却也时常得到师父的悉心照料,那方朴素方正的墓碑两旁有两株师父亲手所种之树,它们与我一同历经寒暑日月抽枝吐叶,如今也颇有些亭亭如盖的模样,只是眼下深冬时令只余下光秃枝丫在墓碑两旁延伸,在我眼里反倒有些褪去皮肉尽显铁骨的气势,我无端想起那几名军士口中所述的种种言行事务,似乎他们也像这两株树木一般伫立在此。

    

虽未成形,却已成势。

    

往日里师父祭奠故人并无特别仪式,不过是把带来的酒水一发泼洒在墓碑前,我想那墓主燕归鸿与师父确实是走得亲近,如此不拘随意的祭奠倒显得两人之间彼此毫无间隙,但是今夜出乎意料的是师父却把刚刚开封的酒壶递给了我,我心中略略诧异,他这是在让我祭奠墓主。

   

上好的酒水方一倒出我便闻到一股烈酒的芳香,我谨慎小心地双手护着酒壶学师父平日里的样子在墓前倾酒以祭,似乎是觉察刀我心中的困惑,师父并未卸琴,只是在旁安静地垂手等我完成这简单的祭奠,最后才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的指骨如此有力,却也如此轻柔:

    

“归鸿原本才是你的师父。”

    

    

【7】

   

   

那夜乱雪叩营门,断金戈铁马声

埋君千秋肝胆,筑我相思城

城头洒落功名纸,城外青山长横

坐对坟上荒草,把酒话平生

满一杯,倏忽又是一年春

   

   

【8】

   

   

师父说,衣冠冢的主人燕归鸿原本应是我的师父。

    

我知师父从不诓我,所说之言也无半点掺假,但是我仍然内心惊讶异常,竟然呆立原地茫然不知所措,时值新月初上夜色甫降,师父立于墓前的身影却兀然萧索孤清,仿佛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无处宣泄,孑孓一身守着一方衣冠冢,念及此处我终于忍不住出口询问。

    

师父解下背上的古琴看了我一眼,时值今日我仍然无法说清他这一眼里含了多少悲欢离合与无情岁月,我本以为他会在墓前拨奏一曲凄清古章,却不曾想师父从那琴内抽出了一把锋刃青冷的剑。

    

他说,因为我原本就是那名燕姓将领从雁门关外救回来的。

   

师父原本就是朝中世家,燕将军自小与他相识,虽然一文一武但彼此年岁相当又脾性相投,所以才有了生死至交之说,后来两人同年及冠后燕归鸿加入苍云铁骑驻守雁门,不多年便已战功累硕拜至将级,师父任职朝中数年后也多曾随燕将军来往于长安与雁门之间,燕将军出生将门不懂文书之事,但是与其余将军统帅驻守雁门期间却也料理得井然有序,也多是师父代为处理。

   

如此过了三五年光景,边关烽火愈来愈频繁,师父与燕将军也常年奔走于关内关外各处村镇,那一年他们赶至关外一处山谷村舍的时候已经是奚人屠掠之景,即便是铮铮铁骨也为之惨然,燕将军指挥将士们为村舍无辜百姓收敛尸骨竟无一具全尸。

   

我便是在那时被发现的。

   

师父说将士们在收敛一户人家的时候我被两具尸身护于怀中,或许是因为这样那群恶贼狂魔才没有发现我,裹在我身上的襁褓早已被血污浸透,在塞外冰寒中几乎凝为血霜,燕将军把我抱于怀中久久不语,最后才对师父说:

   

“我要收他为徒,他日随我征讨奚人,以报这国仇家恨。”

    

听及此处,我心中大憾,眼中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师父随后又说我的姓名也是由他所取,既然是收于燕将军门下又无从得知本名,我自然也随燕姓,可是在取名一事上还是犯了难,燕将军曾经三番四次求助于师父,尽说些什么你读书读得比我多字也比我识得许多的话,燕将军自己的名字归鸿原本也是托长歌门内的前辈所取,年少之时每当被教书先生罚写姓名也就成了一场酷刑,现在要他这一介武夫为婴孩取名只怕是百倍于此。

   

师父见他如此窘迫却并未取名,他只是说姓名一事虽不是儿戏,但是心之所至亦可,彼时他们两人正并肩立于雁门城门之上远眺塞外绵延群峰,燕将军皱眉思忖了许久。

    

“那就单名一个青字吧。”

    

许是取了青山长横而铁马不歇之意。

    

于是乎我的姓名一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今夜从师父口中得知后我不禁感怀燕将军之恩,他不仅把我从生死大劫当中救了回来而且于我身上寄托了一名将军最由衷的希望,那两名于奚人掠劫中护得我不死的人想来应是我的亲生父母,今日我得以安然活在长歌门内竟然有如此一番血海深仇。

    

那方墓碑与师父一同在过去的岁月里守住这一番往事。

   

    

【9】

    

    

那一夜师父没有再说往后发生了什么事,那时我仍旧不知道燕将军为何命陨塞外而我则被师父带回了长歌,但是此事不必细想却也猜得大半,师父见我面上无措神色消退了不少,便提起方才手里的琴中剑在墓前舞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师父完整地舞出一套长歌剑法。

   

他的手腕纤细却又铮然有力,几下腕动便舞出一片剑光,琴中剑锋刃坚利未曾褪去半分,此时又借着冬日新月的点点光芒,剑花如山涧飞跃而下的水晕青沫,又似云海端升腾而起的流光雾霭,一时间竟如梦化影像是把师父笼罩其间。

       

我立于一方墓碑旁侧看完了这一套长歌剑法,遥想着师父与燕将军生死之交却成阴阳相隔,一人入魂,一人入梦,相见相逢莫相问,然而却见师父脸上坚毅之色终究盖过悲切,我终于明白为何师父孑然独立的身影总是脊背直挺,孤冷傲然,想来过去那么多岁月里他早已饮尽血泪,替燕将军活于这茫苍世间,护了我与千万苍生一时安宁。

   

衣冠冢立,月下舞剑,而我心中怅然大痛,眼中的热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泪光恍惚间,却见那名素未谋面的燕将军在多年前的塞外与师父并肩而立,雁门风雪掠过他们的双肩化作点点白霜落在发间,苍绿与玄甲组成了这一片苍茫雪域上最浓墨重彩的身影。

   

   

【10】

    

    

浩浩征途三千里,碧血铺就几程?

跋涉魂梦两端,相逢莫相问

身前昂然英雄志,身后万丈红尘

史家苍凉笔调,何以论平生?

   

   

【11】

    

     

那一日过后我忽然想正式师从雁门关处的苍云军。

    

我从师父口中得知实则苍云并非正统的师徒相承,所以应当说是拜师于苍云军内将士名下习练刀法,待过了几日又有几名玄甲军士来长歌门时师父与他们正襟而座,我仍旧紧随师父一一拜见未来诸位师兄,那几名玄甲军士或是燕归鸿燕将军的旧部,或是燕将军的同门同僚,因而多半也识得我师父,其中一名全甲整装的将军用力按住我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

    

“燕青,当真是个好名字,”他的手甲沉重异常,让我不禁肃然起敬,“你可为他取字了吗?”

    

“辞故。”

     

那名将军显得茫然不解其意,师父解释说辞故者,辞别过往也,不管悲喜苦痛与诸多劫难,每日当辞别过往以己身前行,我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一动,原来我的字竟也饱含了师父沉重的冀望,在我短短的人生当中已从鬼门关里走了数次来回,如今我也应当辞别懵懂无知的过往,尝试正面看向我必须走上的道路。

   

长歌门剑法我虽不曾学,不过多亏这几年来诸多玄甲军士与同门师兄的日常教导,初次接触苍云刀法之时我还算未有让师门丢脸,一名薛姓将领让我从舞盾开始练起,我寻思着不能因为我已得到师父首肯便随意丢却往日职责,除了继续兢兢业业完成长歌功课外,我还须抽出时间习练刀法,苍云刀法雄浑有力攻防迅捷,我虽尝过不少辛劳伤痛却也日益感到胸中似有澎湃豪情随刀而动。

   

每日日落西天夜色降临之时我方才从后山用来习练的树林走回住处,大部分时候师父都不在长歌门内,我便继续一人料理着一方小屋,偶尔我感怀身世亦会到不远处的燕将军墓碑前伫立良久,一直到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最开始我对他知之甚少,得知他曾与我有过短短的师徒情分后我便时常缠着来往长歌的苍云军士们探听燕将军的往事,他与师父两家世代交好,又因一文一武官拜于朝中,亦可算是长安城与雁门关人尽皆知的形影不离。

     

有一回燕将军回长安的途中竟迟迟未归住处,燕家上下皆误以为他途遇不测,不料最终是在杨家住处寻得那人,原来燕将军听闻长安城外某处酒坊今年第一坛桂花酒已酿出,便连夜购得此酒来与师父同尝,两人相交之亲近由此可窥得一斑。

   

像如此不拘小节豪爽磊落之事在燕归鸿燕将军身上时常发生,他是雁门玄甲军第一任统领薛直座下得意弟子,据说刀盾武艺可同时击退数名同门师兄弟,而且为人率直慷慨,又因师出长歌门的师父杨暮深在旁协助,因此于朝中军中都颇得信赖,我默立墓前时多曾幻想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师父与燕将军过往逸事。

   

许是弯弓跃马,正是风华鼎盛。

   

   

【12】

   

   

天宝十五年,师父于长歌门为我行束发礼。

   

束发本应由父母来行,然而我父母已惨死于奚人恶贼刀下,因而师父从长安回到长歌门内为之代劳,那一日还是如同往常一般,师父端坐于案前问我:

    

“阿青,往后可有计较?”

    

我先前就知道他必然这么问我,这两年我心智似乎比过去十几年来都要识得更多,身世命途中的国仇家恨更是一刻不敢忘却,过去师兄师姐们常笑我少年老成,可如今回想亦无不妥,我确实应当少年老成,因为我须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我告诉师父,我想到长歌门之外历练。

    

“可有想要去的地方?”

    

“雁门关。”

    

师父对我的回答毫不吃惊,我知那是他对我的期望,但我不敢开口说出来,更不敢说因为那也是燕将军对我的寄望,怕会勾起师父思忆故人。

    

辞别前一晚师父为我开封了一坛新丰酒,又带我来到燕将军墓前祭奠,那方墓碑旁侧的两棵树已长高不少,树冠彼此大有覆叠相盖的模样,师父见我平日多有打理墓碑也倍感欣慰,临行在即他比往日多嘱托了一番,我心中自知愧对养我育我的师父与长歌门,可我姓氏名字俱与雁门苍云渊源深重,苍茫塞外或许才是我命定之地。

   

年少气盛无所惧,说的便是如此罢?

    

第二天一早我在漱心堂前向师父与门主跪谢三下,便登上舟船离开长歌直取扬州,我没有与任何人说我的行囊里有几份从师父书房里抄录下来的公文,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几份公文里记录着苍云守军过往的诸多事迹。

    

或通篇满纸,或只言片语,俱是师父谨慎妥当地收在书房里的公文,他时常趁我在侧屋睡下后便挑灯翻阅,往日我只当他是公务文书太多,后来得知燕将军一事后我才顿悟了然,这满满的功名笔墨之于师父眼中,惟有燕归鸿燕将军一人。

   

   

下船后我打算进扬州城置办些杂物,路过敬师堂,恰逢午后阴雨绵延,我遥望那处青灰屋瓦回想着燕将军、师父及苍云长歌之事,胸中慨叹之意如这扬州阴沉的天。

   

  

【13】

   

  

随后的日子里我便沿着官道一路往北,途中风餐露宿之辛苦自然不在话下,月余的日夜兼程后我终于来到北域雁门,现在熟识的几名军士也出营接应,现在我该改口称他们为师兄了,雁门关与身处江南的长歌门截然不同,万仞雪山巍然伫立在长城内外,刀削峭壁鬼斧深谷,苍云堡便在这气吞万象的广袤冰原之中。

   

我随师兄见过苍云军诸将领后便又随他们一同略略熟悉了一下雁门之地,久居江南的我虽耐不住这彻骨寒风,但是思及此处乃燕将军与师父心系之地,顿时便又打起了精神,那日大雪初晴,我与几名师兄站于某个山巅远眺映雪湖,莽苍白雪间是他们大声高呼的动静,在这群峰当中来回激荡,此时我心中辞别长歌远离故园的忧思竟也全数散去了。

   

很快的我便成为了苍云守军的一员,我虽只是刚刚束发之龄,但军中比我还有年少者并不是少数,他们大多是居于雁门关内外横糟奚人屠戮家园的遗孤,我暗暗思忖着若不是当年我被燕将军从血污当中救活、又不曾得到师父费心养育,我的命运恐怕要比这些遗孤孩童们还要凄惨。

   

除此以外苍云军内也多有长歌门人出入来往,这些人当中我熟悉的脸孔并不多,师父也曾提及苍云与长歌彼此之间多有协助,想来这些长歌门人也如昔日师父所做的那般留驻军中,或为军师或为医者,旁人以为我会与他们多亲近一些,实则不然,因为我怕越是亲近便会越发思念师父与长歌门,因而怕是会越发容易忘却我当手刃恶贼报仇雪恨的职责。

   

在军中的日子比起长歌门内的还要来得枯燥,但我只顾埋头习练刀法便也如常度日,我到达苍云堡后的第五个月,师父路遇太原一带便绕路前来雁门,多时未见师父让我激动不已,先前我趁着习练间隙常到广武镇的集市上游逛,在长歌门时我便经常为师父置办擦拭琴身所用的银杏油,因此在广武镇上也不例外,今日得见师父,自然也都把平日里置办放于帐中的银杏油交给他。

   

比起我来,师父在苍云军营中倒显得自得自如,他还是那样低声询问了一些我是否习惯的问题,一问一答间恍惚又回到了长歌门内的时光,只是我有些疑惑师父在营中步伐比往日慢了许多,初时我以为是我遵循军中习性故而走得太快,正思忖时我才发现师父的青丝乌发里夹杂了许多白发。

   

他比我离开长歌门时要消瘦了许多。

   

   

【14】

   

  

黄泉路头先后至,何须饮恨?

裂石碑底自有错节盘根

   

   

【15】

   

   

师父在苍云堡只呆了数日便再次动身折返长安,在那几天军中特意允许我陪师父在各处走走,毫无具体目的也没有什么置办事物,只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一走便是几个时辰。

   

在那以前我从不知道师父曾对某样事物有过如此留恋的神色,然而他在这莽苍雪域间徘徊了许久,似乎是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看尽这金戈铁马、山河朝暮,雁门关内外时不时要落下的雪融化在他的肩头。

   

我想,师父是在看这苍云驻地最后一眼。

   

师父离开雁门关后我从其他人口中多方打听,师父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我幼时见师父便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仔细想来他原本应当是温和尔雅的性子,只是燕将军死后他既要照料苍云与长歌事物,又要拉扯大我这个遗孤弟子,后来我也常思忖着师父多年来便是替燕将军尽他原有的师徒责任,如今我已入苍云,师父心中氤氲不散的悲思是不是会放下许多。

    

或许此时此刻,师父过去为燕将军堪堪留住的时间终于是要往前逝去了。

   

我心中对师父的记挂与担忧每日俱增,在苍云大军中同门师兄时常向我提及燕将军与师父的轶事,每有新获的时候我便想写于信中与师父分享,但是又怕勾起师父痛失至交的伤痕,因此下笔时磕磕碰碰难以成言,只写些军中常事与边关战况,师父回信中却极少提及自身之事,我知师父记挂我甚深,只是怕我远离长歌徒添思念。

   

每逢我夜守军营的时候,我总是回想起那一年在燕将军墓前师父月下舞剑的情景,如今我习得苍云刀法便又多了几分幻想,或许在多年以前的雁门关内,师父与燕将军尝月下抚琴、刀剑同舞。

    

琴中剑与盾后刀在这片烽火战场上共奏铿锵,在他们身后是护住的万家灯火。

   

   

【16】

   

   

天宝二十四年,我方及弱冠,正逢刚刚赶回长歌门的路上,传来师父逝世的消息。

   

乍闻噩耗初时,我呆目失色,一个踉跄跌坐于路上,往日心中对师父的牵挂顿成锥心遗憾,我这不肖弟子竟然无法见师父最后一面,往后数日我只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方,唯一可说聊以安慰的是师父走得安详平和,平日形影不离的弦琴也安然置在床头,一坛桂花酒新近开封,壶内却是涓滴无存。

   

师父临走前应是在燕将军墓前拨弦祭奠了罢。

   

我回长歌门时师父尸身已妥善入殓,头七过后主事师兄与我在灵堂前正襟对坐,我问师父走前可有遗憾、可有嘱托?

   

他只是摇了摇头。

   

“暮深师叔含笑而逝、神色安宁,只留下书信一封交给你。”

   

那是一封素白无华的信笺,内里秀逸字迹写满了对我于苍云军中的嘱托与勉励之语,字里行间我仿佛看到师父音容相貌犹在眼前,垂眸颔首间对我说——

   

辞故。

    

我于这世间最憧憬之人早赴黄泉,而如今我于这世间最亲近之人亦追随而逝,过往种种俱成人鬼殊途,我在师父牌位前嚎啕大哭,胸中悲怆之声不曾有歇,不知是因为痛哭师父早逝,亦或是在痛哭命途之于他来说竟辛酸坎坷,悲多喜少。

   

他原本可以恣意笔墨、一世长歌,也可以与生死之交策马赏春、共品新酒,只是山河多舛、终将是一抔黄土以酬家国。

   

在那之后,我把师父的墓碑立于燕归鸿燕将军的衣冠冢旁。

   

我知师父生前从不喜热闹场面,因而下葬之时只请了往日与师父亲近之人前来,多年未曾踏足后山树林,没曾想衣冠冢两侧的大树早已枝叶交错、百折千回,盘根错节间便成了连枝冢。

   

也许,这便是师父心中夙愿已成、可安然离世的缘故。

   

   

【17】

   

  

天宝二十四年冬,雁门关外奚人再掠边城,长孙统帅调拨苍云大军镇守诸要塞,玄甲铁骑的号命再一次响彻雪域,我擦拭陌刀也随大军前往奚人阵营,临行在即,我站在雁门长城最高处面朝南方郑重的跪拜三下。

   

风雪肆虐的视线里关内南域虽不见,可我知长歌之处依旧安然居于江南,今日我方知燕将军镇守边城久不回家的心情,只因边塞烽火或许会绵延神州,苍云手中之盾如能护得这千万人家一时长歌,便也无所憾也。

    

刺骨寒风掠过耳旁,我却依稀听到师父第一次喊我辞故的情景。

   

辞故者,辞别过往悲欢离合,我起身感慨良久,最终转头向北辞别昔日故人与故园。

    

    

【18】

   

   

后记

   

临行在即,我恐再无返回长歌之时,若是如燕将军一般战死沙场也算不辱我拜于苍云军旗之下,可仍旧惧怕我师父杨暮深与燕归鸿燕将军的故事会被人遗忘殆尽,故匆忙写下过往种种,间杂诸多琐碎之事,潦草不成文。

   

玄甲已拭,陌刀在前,我品尽一壶江南所酿的桂花酒,遥想燕将军与师父昔年身姿,不敬国殇敬故人。

  

而我知这故事不过是苍云与长歌间千千万万故事中的一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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